致钧瓷 敬匠心——谨以此文献给仙逝的父亲刘振海

             

       今天是父亲节，心里头格外想我父亲。

       父亲走了好些年了，可他那双手沾着钧瓷泥的样子，他说过的话，就像窑神庙里的香火，一直在我心里头飘着，从没断过。尤其忘不了他教我摸钧瓷土时，说的第一句话——“做瓷先做人，见瓷如见人”。

       那时候，我的个头不及窑内的半柱匣钵高。父亲把我领到泥池边，抓了一把咱家窑口特有的“老泥”，塞进我手里。那泥又沉又润，带着一股子地气。“娃，先学着醒泥，”父亲说，“泥醒透了，心就定了，手上才有准头。”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揉啊揣啊，泥总不听使唤。父亲蹲在旁边，烟袋锅子磕了磕鞋底，慢悠悠地说：“甭急，钧瓷的魂，是心稳了，手才稳。做瓷，跟做人一个理儿。心歪了，釉色再鲜亮，也透着一股子邪气。

       记得有一回，我心浮气躁，拉了个钧瓷碗坯，没等它“定住神”（干燥到合适程度），就急着拿刀修。釉料也没按老方子配匀。父亲拿过去，对着光那么一瞅，眉头就锁紧了。他啥也没说，走到院子当间，抬手“哐当”一声，把我那坯子摔得粉碎！碎泥溅到我裤腿上，像抽了我一鞭子。父亲指着满地碎渣，声音不高，却像钧窑开窑时那声闷响，震得我耳朵嗡嗡的：“看见没？心不静，泥就不听你话！这要是进了咱家钧窑，烧出来也是个‘次色’（钧瓷行话，指烧坏了的釉色）！端出去，懂行的上手一摸，一看那釉色发死、开片不活，就知道做它的人心不诚！记住喽：做瓷先做人！手上糊弄，东西就糊弄祖宗！”

       这句话，像窑里那千度的高温，把我骨子里那点毛躁全烧没了。从那天起，我才真懂了父亲的心：

       揉泥要揉进恭敬，那是咱家世代吃饭的本钱；

       拉坯要拉出气韵，那是钧瓷活着的筋骨；

       配釉要配得敬畏，那“入窑一色，出窑万彩”的神奇，是天意，更是人心；

       烧窑要烧出定力，守火候就是守良心！

       父亲总是念叨：“咱烧钧瓷的，守着千年窑火，心就得像那窑膛，堂堂正正，装得下乾坤！见瓷如见人，一件钧瓷摆那儿，釉色是咱的魂，胎骨是咱的品，开片纹路就是咱的心电图！”

       父亲做了一辈子钧瓷。他烧的物件，胎骨如铁，釉色浑厚，“玫瑰紫”、“海棠红”活灵活现，那开片的声音，脆生生像玉磬。十里八乡都说他的手艺带着“老窑神韵”。可父亲听了只是吧嗒口烟：“啥神韵不神韵，人实在了，泥巴都给你长脸！”

       如今，我也七十有三了，跟泥巴、窑火打了一辈子交道。咱家这门钧瓷手艺，像血脉一样，又传到了我的孩子手上。每当看着小辈们坐在轮盘前，凝神静气地拉坯，父亲的影子就在那旋转的泥胎上晃悠。他那句“做瓷先做人，见瓷如见人”，早就不是一句话了。它化进了咱家窑口的泥里，融进了钧瓷变幻的釉色里，成了咱家世世代代砸不断、烧不化的金字招牌。

       父亲啊，今天是属于您的节日！儿子和孙儿都在窑上呢，没给您烧啥稀世珍宝，就用您传下来的这句话，用咱家窑火里那没掺过假的良心，用孩子们手上那越来越有样的“钧瓷味儿”，给您磕个头。

       您当年守着窑火看我的眼神，如今又亮在您孙儿的眼睛里了。

       父亲，您放心：咱家的窑火旺着，咱家的人心正着。您那句“见瓷如见人”——儿子守住了，孙儿们……也接着呢！（刘建军）